北捷隨機攻擊事件,不只是一起公共安全失靈的悲劇,更是一面照妖鏡,映照出台灣社會在面對極端暴力時的矛盾心態;一邊高喊理性、包容、修復,另一邊卻對最基本的正義執行猶豫閃躲,甚至退縮失語。
57歲的余家昶,在生死瞬間挺身而出,阻擋凶嫌避免更多人倒下,卻為此付出生命。他的行為是赤裸裸的公共犧牲。凶嫌隨後輕生,法律來不及制裁,憤怒也失去了指向。於是,社會情緒開始無處安放,轉而尋找替代出口,家屬、背景、成長史,成為集體究責的投射對象。
就在此時,余家昶八十多歲的母親站了出來。她說,事情是兒子做的,與其父母無關。她拒絕讓悲傷滑向獵巫,拒絕讓正義墮落為情緒清算。這份理性,震住了喧囂,也暫時安撫了社會不安的情緒。
4死當中有無辜路人、凶嫌也有見義勇為的英雄。不少民眾獻花悼念,有人發現張嫌的哥哥也在北車M7處送上卡片及花朵,除了悼念捨身救人的余家昶,也特地向余媽媽致敬。卡片寫著,即使可能被認為是作秀、演戲,甚至脫罪或乞求原諒之詞,仍北上送來卡片傳遞心意,他感謝余媽媽的大愛與包容,並謝謝她將英雄余家昶先生帶來世上。
余媽媽展現大愛,並不是替暴力開脫。她沒有否認痛苦,也沒有淡化傷害,只是拒絕把悲傷轉化為對另一對無辜父母的指控。當兇嫌的父母在鏡頭前下跪道歉,社會很容易將憤怒投射到他們身上,彷彿只要找到可以承受譴責的對象,悲劇就能獲得出口。
重點是如何遏止這樣的悲劇?我們必須反省、提問,刑罰的存在價值?當個人選擇以極端暴力奪取他人生命,國家能不能,替無辜者完成最後的正義?
近年來,台灣在重大刑案後,總是快速滑入一種「情緒治理的錯位」。一方面,社會對暴力高度震驚,民意明確顯示,約八成民眾反對廢除死刑;另一方面,制度卻設下層層關卡,讓死刑長期停留在紙上作業,行政權以程序、釋憲、國際壓力為名,實質凍結執行,形成一種弔詭現象:對死刑犯體恤,對家屬卻極度冷漠。
這不是文明的進步,而是責任的失位。死刑從來不是情緒性的復仇工具,而是國家在極端情況下,對「不可逆暴力」所劃下的最後紅線。當制度不執行、不說清楚、不負責任地拖延,只會讓社會的憤怒轉為游離狀態,最終溢流到無辜的家屬、社群與輿論。這正是為什麼,每起重大刑案後,網路必然出現失控的道德審判。
心理健康支持、社會安全網、公共空間防護,當然都是必要改革,但這些是「預防系統」,不是「事後替代品」。預防失靈後,刑罰仍必須站得住腳。否則,社會只會反覆陷入同一個循環;悲劇發生、情緒爆炸、錯誤究責、制度閃避,然後等待下一次更劇烈的衝擊。
余家昶的行為,值得被制度性記憶。協助入祀忠烈祠,不只是象徵榮耀,而是清楚宣告:挺身而出,是公共價值;保護他人,是社會共識。而與此同時,對極端暴力者的刑罰執行,也必須同樣清楚、不曖昧、不討好。
余媽媽在極痛之中選擇理性,是崇高的修養,但寬諒若被誤用為制度鬆手的理由,那將是對英雄、也是對社會的二次傷害。
悲劇無法被抹去,但制度可以選擇是否清醒。更多理性,意味著更清楚的界線;更多包容,前提是更堅定的正義。這不是鄉愿,而是避免下一個余家昶倒下之前,社會必須補上的那一道防線。